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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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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6章

“那也不打緊, ”花灼笑著點了點頭,“有你的貼身之物也可以,畢竟你是梁世奇親母, 現在便將你的貼身之物拿出來。”

楊嬌晴已是站都站不大穩了, 眾人見她模樣,具是驚楞, 只怕她是身子不好, 卻見楊嬌晴忽的腰肢一彎, 竟直接在原地暈了過去。

眾人鬧成一團, 梁長均忙要喚下人將楊嬌晴扶下去,梁善仁在後頭更為愧疚,

“想世奇剛去,楊姨娘又因兒子的一念之差嚇出了病, 父親,都是兒子的錯,都是兒子的錯啊!”

他用力扇起自己的巴掌, 兩邊臉頰登時落出一片緋紅, 梁末連忽想起什麽,

“對了!郡主大人!兩位道長!世奇還在時也曾對醫術抱有好奇之心, 我醫館裏有根世奇遺落的毛筆, 也不知那算不算的上貼身之物?”

許如意要說算,卻被花灼一個眼神阻攔,花灼正思忖下一步, 手便被旁側冰涼指尖一翻,徑直在花灼掌心摸畫出兩個字來。

花灼轉頭, 與梁善淵略微含笑的眉目對視一眼,壓下心頭怪異, 攥了攥拳心方道,“不算,現在便帶本郡主去這姨娘房裏找貼身物品。”

*

原來常映在懷光閣的柳樹樹影,種在楊氏院中。

眾人怕翠柔跑了,將翠柔也拉扯著帶了過來,楊嬌晴被梁府兩個下人扛到院門口的躺椅上,梁南音給她把脈,餵了粒養神丸,只道不是大事,恐怕是因遇上郡主,心生惶恐所導致。

楊嬌晴屋中被翻了個底朝天,秋日微冷,楊嬌晴面色從蒼白轉為蠟黃,躺在躺椅上,若將死之人。

梁善仁被花灼要下人綁了,就跪在遠處月亮門的方向,除他之外,梁府人幾乎齊聚一堂。

“灼灼,你可是發現什麽古怪了?”許如意與孟秋辭實在好奇,“你又是怎麽發現的?當真是鬼告訴你的不成?”

花灼點了下頭,少女今日依舊一身明黃衣裙,梳的飛仙髻是孟秋辭清早動手,兩條翠綠色絲帶在秋日中飛飛揚揚,落在梁善淵漆黑眸間。

厲鬼蒼白指尖繞著根紅繩,手裏正自己跟自己玩翻花繩,眸光望不遠處少女與她那兄長眉飛色舞的小聲交談。

真像只戴菊鳥。

還是只聰明,會說謊話,有心跳,身子溫暖的戴菊鳥。

梁善淵指尖摳著紅繩,花灼敏銳,察覺到他視線轉頭望來,那方才對著許如意,泛著欣喜明亮的目光登時褪卻,沾染幾分煩厭,剜了梁善淵一眼。

也是這時,屋內有丫鬟喊了聲,“郡主殿下,只找到了姨娘的小衣,不知這物可能行?”

花灼瞥了眼躺在椅子裏的楊嬌晴,走到她身邊,“可以。”

丫鬟將楊嬌晴的小衣遞出來,花灼沒接,只道,

“有梁世奇親母的貼身衣物,想必一會兒招魂,梁世奇如此思念親人,定能聞著親生母親的味兒尋回人間,屆時本郡主便能仔細問個清楚明白了。”

許如意聞言,剛想說自己的招魂陣並非如此全能,卻見花灼先有察覺,轉頭瞪了他一眼,他一楞,方覺有異,與孟秋辭一道沈默,望向躺椅裏滿頭冷汗的楊嬌晴。

這是——激將之法?

花灼只嘆這女人心足夠狠硬,要她演著獨角戲,頗為費勁,躊躇下步,卻聽旁側梁善淵問,

“郡主殿下,除了那詩仙謝玉屏的詩詞之外,其餘問題也都能問麽?”

花灼望向她,心中雖納悶為何此鬼一次又一次幫她,還是應道,“自然。”

“那可當真厲害,”梁善淵稱讚,手裏漫不經心玩著她的翻花繩,“看來此次還能向六弟問問清楚,當日翠柔行兇之時,是不是身側還有其他幫兇。”

“你說的是啊,”花灼盯著閉眼不起,額頭上一片冷汗泛亮的楊嬌晴道,

“是要問問清楚,畢竟你們府上這個翠柔身板如此嬌小,便是梁世奇一介薄弱書生,女子之力也終究難敵男子,本郡主今日正巧將他招來問個清楚明白,若揪出另一真兇,也算是給自身加上一筆功德。”

她話音一落,只見楊嬌晴睫毛發顫,卻是始終不起,她面色不好,正要咬牙要許如意行招鬼儀式,卻聽梁善淵忽道,“對了,我想起來一件事情。”

“什麽事情?”花灼望向她,見那厲鬼站在日頭底下,對她彎眉目。

“花灼姑娘與我如今也算是閨中密友,善淵想助花灼姑娘之心頗為急切,所以方才才想起來,楊姨娘的貼身衣物還是罷了,”

她忽的指向對面柳樹,“善淵記得,當初六哥兒曾對善淵說過,好像是院中的某一顆柳樹下頭埋了瓶陳年老酒,他近月裏想喝酒了,便會將那酒挖出來喝一口,想必,定會比楊姨娘的貼身衣物更管用吧?”

梁善淵聲音溫潤緩慢,花灼時刻註意著楊嬌晴的一舉一動,見楊嬌晴明顯有異,十根手指頭都發起細密顫抖,雖不知那楊柳樹下究竟埋了什麽秘密,只道,

“來人!挖!”

“不!不能挖!不能挖啊!”

楊嬌晴猛地從躺椅裏蹦坐起身,臉色一片蠟黃,唇上卻毫無血色,本身尚且清秀的面容如今似枯槁僵屍,她抓著躺椅,“那裏頭什麽都沒有!”

“哦?”花灼見她如此模樣,還有什麽不知道,“挖!”

楊氏院中的下人們還沒因這變故回神,乍聽郡主一聲號令,所有人齊刷刷去尋鏟子鋤頭,楊嬌晴登時連躺都躺不下了,慌慌張張自躺椅裏起身,梁長均見一向冷情的楊氏如此模樣,亦是驚愕,

“怎麽回事?你在柳樹底下藏東西了?!”

“我、我沒有,我沒藏!”

楊嬌晴不認,離得老遠回頭去望,梁善仁被綁在月亮門,二人目光遠遠一對,楊嬌晴垂著腦袋又坐了回去,雙手不住抓著躺椅邊沿,

“你們挖吧,我只是,我只是想起來,六哥兒唯一的遺物,那瓶酒,就埋在柳樹下頭,我、我不想讓你們碰,我想通了,你們挖吧。”

她話落,捂住臉垂頭不言,只細細密密的哭聲泛出,似慈母心痛,舍不得兒子遺物,可郡主殿下未發一言,下人們自是不敢停下,直到有下人喊了聲,

“挖著了個東西,但不是酒啊!”

那下人將裏頭東西小心取出,卻是個沾滿泥土的木盒子。

楊嬌晴自聽下人說挖著了那三字開始,便低著頭一動不動,直到木盒子到了花灼手中,亦是不言。

“怪啊,你是不是記錯了?也沒有酒啊。”花灼對梁善淵道,語氣放的隨意,將木盒打開來,裏頭滿滿當當,有信件,還有金銀發簪,跟好些金塊兒。

“這都是什麽?”梁南音也望見了,“姨娘這些年來偷偷攢的貼己嗎?”

府裏姨娘們攢貼己錢雖不光彩,卻也是無可奈何,算不得罪過,楊嬌晴垂頭坐在躺椅上,一聲不吭。

“那怎麽還這麽多信啊?”花灼問。

“我、”楊嬌晴嗓音幹澀,“我、家裏人給寫的。”

這也是尋常。

眾人並未當回事。

“楊嬌晴,我再問你一次,”花灼手裏拿著這木盒,卻登時冷了眉目,“這信,誰給誰寫的。”

“家裏人。”

花灼攥著木盒的手緊了緊,便是多好的性子,也被氣到幾近昏頭,萬幸她越到緊要關頭越比常人冷靜機警,

“你是料定了你的醜事我揭露不出?還是覺得今日我當真只是為的那謝玉屏的詩詞?”

梁府眾人聽郡主慍怒,具是不知所措,卻見楊嬌晴一點點擡起頭來,唇上一片猩紅。

竟是咬出一片血來。

“家裏人!我家裏人寫的!”

“是家裏人還是情夫?你們梁府的腌臟當我樂意管?虎毒尚且不食子!若不是你兒死不瞑目向我帶來的兩位道長求助,怕是定會看你與你那情夫攢夠了銀錢拿著逍遙法外!自地府中含恨九泉了!”

院中登時一靜,幾乎靜到落針可聞,片晌,是梁長均急忙自屋中出來,將花灼手中的木盒拿了去,一封一封的將保存完好的信件撕開。

目光只看三行,登時氣血上湧,“毒婦!你這毒婦——”

他嘶吼出幾字,身子連站著都無法做到,脖頸一片青筋蹦跳,“毒婦啊!!”

“老爺!”

幾位姨娘急忙要去扶,卻聽梁長均嘶吼出聲,

“你與我那逆子!我那逆子!何時開始的?!你這毒婦!究竟何時開始的!?你說話啊!毒婦!我要你死!我要你死啊!”

他近乎七竅生煙,要去抓楊嬌晴,卻氣過了頭半途直接暈了過去,楊氏院中眾人毫無所動,還是梁南音面色慘白第一個回過神來,先頭腦發懵的跪在地上給梁長均醫治。

楊氏渾身發抖,眼淚幾乎止不住的掉,花灼卻沒放過她,

“諸位應當不必要本郡主再多言了吧?”

“幾日前,梁世奇的冤魂找上我帶來的兩位道長,告知我們,殺害自己的真兇共有三人。”

眾人頭皮一麻。

三人?

“果然!還是那翠柔一同摻和!”

梁末連慌不擇路,卻見花灼眉目似笑非笑的望來,登時心頭一冷。

“哥哥,看好他,”花灼對許如意道,“他是幫兇,可別讓他跑了。”

許如意與孟秋辭早被花灼這番雷厲風行的本事震驚,聞言忙點頭。

眾人自然聽到了花灼的話,一時之間都嚇壞了,遠離梁末連,只聽郡主繼續道,

“這三人,分別是自己的五哥,自己的三叔,和自己的親生母親。”

一直被捆綁著雙手雙腳的翠柔聞言,一雙麻木的眼睛才滾出淚來。

“當日正是參加九哥兒白事之後,梁世奇回房溫書,梁善仁進屋問他討教功課。”

這時,梁南音一記針灸下去,梁長均悠悠轉醒,臉上氣到歪斜,呼吸起伏的聽著花灼的話,並未再有動作。

“梁世奇學業方面天賦異稟,梁善仁學業一般,常年討教功課已是常事,可誰知梁善仁其實早就對梁世奇的聰明才智心生妒恨,平日胡亂翻看梁世奇幾本珍貴藏書便罷,竟不知從何處聽來梁世奇書櫃中藏有詩仙謝玉屏的詩詞,一直對那詩詞勢在必得,當日又聽我帶來的道長蔔卦,更是心生怨恨,定要將詩仙所寫詩詞搶到手中——”

“我沒有!”這時,月亮門處梁善仁明顯是開始聽到些動靜,他厲聲大喊,“不是我!我沒有!”

“封!封!”梁長均口齒不清,氣怒指著自己的嘴。

機靈下人聞言,急忙跑上前去拿了塊破布塞入梁善仁口中,四下重回一片安靜。

“但書籍本就珍貴,一本珍惜藏書賣個百萬金都不為過,更不要提那是詩仙謝玉屏所殘留詩集,梁善仁因曾經對梁世奇心生怨懟,自是不珍愛他的藏書,梁世奇便不想給他,兄弟二人爭搶一番,梁善仁竟拿了個破瓷碗,直接砸上梁世奇的後腦勺。”

這時,有下人驚愕一聲,眾人望去,卻是個梳著雙丫髻,面目秀美的大丫鬟,那大丫鬟拍了下大腿,眼圈都紅成一片了,口齒頗為清晰,

“郡主殿下!我以前專門照顧老夫人,老夫人仙去後,我便看著闔府上下!我就說當日瞧見東升閣衣櫃縫裏有幾塊碎碗瓷片,六哥兒屋裏只有個傻子小廝伺候,我平日多去那邊看顧,還當是那小廝又辦事不利索還怕被主人家發現,偷著將碎碗堆到縫隙裏!原來竟是這番殺孽!”

這大丫鬟是梁府已去的老夫人身邊最受寵的,相貌好人又勤快機靈,當初梁長均想納她當妾,老夫人不樂意,臨死硬生生對外喚這大丫鬟是收養來的閨女,就這麽著讓這大丫鬟到她老人家仙去後也衣食無憂,留在府裏享受府中姐兒待遇。

所以人家自是不會被收買,句句當真!

梁長均嘴上歪斜,氣的話都無法說出口,眼裏落淚,花灼點了下頭,

“然後,梁世奇自是摔倒在地,暈死過去,梁善仁將人捆好了,又塞了嘴綁在院裏,想必心中也頗有一番掙紮,最後,還是決定斬草除根,不留禍端。”

“可是,他一個人自然無法將此事辦到盡善盡美——”花灼話音一頓,卻問幾個梁府小廝,“我問你們,方才往梁善仁院裏去的時候,可碰見梁三爺了?”

那幾個小廝哪敢對郡主扯謊,連忙點頭,“遇見了!我們過去的時候,三爺還沖我們幾個打招呼呢!”

梁末連聞言,目光幾乎恨不能殺人。

“那就對了,到如今還在給梁善仁做幫兇,盡職盡責,當日你也是如此盡職盡責吧?你與梁善仁一同扛著梁世奇去那後林裏最偏僻的湖邊,想用繩子將梁世奇勒死,梁世奇本一介書生,卻在臨死之前爆發巨力,你們兩個人都抓不住他。”

“楊嬌晴,你說,你兒子之後是怎麽‘甘心’去死的呢?”

楊嬌晴一聲不吭,只是臉上流滿了淚,唇上是一片咬出來的猩紅。

“他到死臨頭,才知道自己的親生母親與自己的五哥有如此牽扯,本該心中更恨,掙紮的力氣也該更大才是,可他屍身上卻並未有太多掙紮痕跡,楊嬌晴,你究竟做了什麽,才讓梁世奇甘心去死呢?”

光是回憶起當夜林中湖水被梁世奇的一雙胳膊掙紮,所拍出的大片水花,與那林中一片漆黑裏,泛出的潮濕冷意,楊嬌晴便忍不住,回想起自己兒子的那一雙眼。

“娘,”梁世奇的聲音幾乎抖得不成樣子,他雙眼像狗,像條被主人家養著,要被剁成肉吃了的狗。

“娘,救救我,你救救我吧,娘!”

他對上梁善仁,梁末連,成了條瘋狗,拼了命的掙紮,打的兩個男人身上都是抓傷。

對上楊嬌晴,成了卑微哀求,直雙手扒著土地喊她,“娘,阿娘!阿娘啊!你救救我吧!娘!”

楊嬌晴沒有主心骨。

她楞傻傻坐在地上,梁末連生怕她節外生枝,推搡梁善仁幾下,梁善仁也慌,急忙喊她,

“嬌晴,你別害怕,有我呢,你這一雙兒女本就靠不住,你想想,你當初管著梁白靜,梁世奇還反過來怨恨你!我對你說過了往後我護著你平安長久,你這一雙白眼狼幫得了你什麽?!況且事到如今你早就扯不清幹系了!他什麽都知道了!你別跟他說話!也別聽他說話!別壞了我們叔侄的事!”

“娘......娘!娘!”

梁末連梁善仁二人要將梁世奇推下河裏,梁世奇拼了命的掙紮,不喊別的,只喊,“娘!娘!我求求你了!你救救我吧!娘!我聽話!我都聽您的話!娘!你救救我吧!我求你了!兒子不想死!娘!”

他幾乎像是發了狂,愈發有要逃的預兆。

梁末連一個沒攬住,竟要梁世奇尋了空處,那鮮血淋漓的腦袋狠狠將梁末連撞了開來,梁末連被撞了個頭暈眼花,手中繩子一松,梁善仁空抓著一側的繩子,心中暗道不妙,急忙喊梁末連快著抓繩子勒住梁世奇脖子,卻見眼前一道白影閃過,是楊嬌晴從三個男人堆裏搶過梁末連的繩子,拼盡全力的抓緊了。

梁世奇想喊她娘。

可那句娘斷在驟然勒緊的繩子裏,楊嬌晴與梁善仁一同抓著繩子,對著梁世奇一雙不可置信的淚眼,厲聲大喊,

“我……我走到如今是無可奈何!你怨不得我!我將你帶來世上!自有將你命收回來的道理!你怨不得我!怨不得我!”

那雙淚眼逐漸翻白,不再看她了,也沒辦法看她了。

梁世奇到死,到被推下河裏,都沒有再拼命的掙紮一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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